這兩年,我突然變得忙碌起來,因為添了一件事情:教孩子們寫詩(不是古體詩,不是“新詩”,即現(xiàn)代的自由體詩)。
我的“教法”,就是讓孩子們自己動手寫,而不只是欣賞。我自己的經(jīng)驗告訴我:學詩最有效的方式,就是自己動筆寫。寫詩是實踐、是行動,如果你不去寫,那么,就算你腦子里有再多的詩意,也沒法讓人讀到。
不過,這些孩子只有五到十歲,我之所以敢“教”這么小的孩子們,正是因為我有這個信心(我們這些大人常常低估孩子們的語言能耐):他們本來就懂,他們本來就會寫詩。寫詩的能耐,本來就在孩子們的天性里。因為他們擁有童心,而我相信,童心即詩。孩子們就是因為更完整地擁有童心,所以比我們這些成年人離“詩意”更近。
孩子們最直接、最真率、最純真。我們的大教育家、圣人孔子,當年編完《詩經(jīng)》,就感嘆過一句:“《詩》三百,一言以蔽之,曰:思無邪。”孩子們的“思”,就是感覺,孩子們的“無邪”,就是童心。孩子們?nèi)粘5鼗钤凇八紵o邪”中,就是活在詩意中。
我得欣喜地承認,從孩子們的習作中,我學到了很多??瓷先ィ撬麄冊谙蛭覍W詩,實際上,是他們的童心在開啟我。他們的靈慧,讓我驚喜不已!他們的句子,讓我眼前一亮!他們的想象,令我拍案叫絕!他們的調皮,把我逗得直樂!
我是通過“愛”來激發(fā)孩子們的詩歌興趣的。第一節(jié)課就叫“愛是什么”,因為我以前寫過一首詩,就叫《愛是什么》。這首詩與其說是我寫的,不如說是一個四歲左右的女孩子教給我的,這是一樁真實發(fā)生的事情。有一天,我坐公交車閑逛,對面坐著一對母女,一問一答地說著話。小女孩很聰慧,媽媽的問題都難不住她。說著說著,媽媽突然給孩子出了一個難題:“孩子,你知道愛是什么嗎?”只見女孩認真地想了想,然后仿佛突然想通了似的,很認真地回答:“愛是媽媽!”我沒有料到,孩子會這么回答,而且回答得這么堅定。我也徹底明白了:孩子們隨口就能說出詩!
每一個孩子都是詩人,因為他們就活在清澈的童心中。當他們用一雙晶亮的充滿好奇的眼睛打量身邊的一切人和物時,許多鮮活的感覺從他們的心中飛掠而過。想象、聯(lián)想,這些都是詩句產(chǎn)生的方式。盡管孩子們掌握的詞匯還有限,但他們的感覺力和想象力,比大人們更靈敏、更大膽!
只要稍微提示一下,孩子就能很好地化用一個句式,并用自己找到的形象,來充實、擴展、蔓延它。我曾同一個五年級學生“玩過”同題詩,我給她一個題目,或者她給我一個題目,半個小時“自由發(fā)揮”后,我發(fā)現(xiàn)她寫得比我好!
寫詩,是學習使用漢字、開啟內(nèi)心想象力的最佳方式。確實,一首詩意義深遠,但寫它的時候,就是在使用一個個漢字。通過學寫詩,我就是想讓孩子們像玩珠子一樣來玩漢字。事實上,孩子們正是“玩兒著”,就把一首首詩說(寫)出來了。
孩子們玩兒時細心、專注,他們?nèi)绻麑σ环N游戲產(chǎn)生了興趣,就會沒完沒了地玩下去。他們常常有新發(fā)現(xiàn),他們常常能看見事物之間難以察覺的神秘聯(lián)系。寫詩,無非就是讓他們把這些“新發(fā)現(xiàn)”寫出來。我甚至認為,在寫詩這件事情上,大人要向孩子學習。
我們都知道,詩是通過語言符號來表達情感的藝術。心情心情,心里才能生出情感來,而情感各色各樣,千變?nèi)f化,喜怒哀樂……詩卻能把它們捕捉到,形象地表達出來。孩子們的心是最靈敏的,所以能捕捉到最細微的形象。
“我們長大成人后,是不是離童心太遠了?”在這夏日的晴天里,我凝望著天空中的蔚藍和陽光,不禁這么問自己。
詩是生命中最善(心意)、最美(想象)、最真(直覺)的那些瞬間,它們閃閃發(fā)光。詩是生命自身閃耀著的光。光的源頭呢?就是那顆童心。
(作者系詩人、翻譯家。本文摘自《給孩子的12堂詩歌課》序言,標題為編者所加)
《中國教育報》2023年03月22日第9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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